莞式色情业服务“ISO”
南都周刊记者_周觐 天山 实习生_王敏琳 方舟(广州、东莞、香港报道) 上周五下午,罗超和两个朋友驱车到广州城郊 “探路”。这几个“鸡虫(粤语指爱好色情消费的男性)”已经习惯了在东莞的酒店桑拿消费(一个月去一两次),不过由于东莞最近高调地扫荡色情业,他们无奈之下,只好循着广告短信的指引,到广州市郊一家标榜“莞式服务”的新开张酒店去碰碰运气。 这个广告公司客户总监一边开着快车一边说,“不过,心里没底,不知道货色和服务好不好。” 在目的地,罗超们被一名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男经理从酒店的大堂带进了咖啡室。经过经理小心又恭敬地询问一番以后,他们被带到了一个铺着鲜艳地毯的楼层。就像他们看过的多数东莞色情桑拿一样,通道两边排列着金色装修基调的房间,里面的设施也是舞池、水床和等离子电视。接下来的流程也与东莞一样,同样是经理带着一众小姐进房自我介绍,供客人选择,等等。 不过消费的过程还是令罗超失望了。“价钱一样,但比东莞差远了,”离开的时候,在经理的陪笑中,罗超掏出五张百元人民币,大声地埋怨。在回程讨论中,他形容这是一家“除了装修,从样貌到身材到服务都不达标的山寨东莞桑拿”,他的决心是:“过段日子我们还是去东莞吧。” 东莞市旅游局今年上半年公布的一份数据显示,该市共有96家各种星级的酒店,其中包括了78家星级酒店(20家五星级酒店、26家四星级酒店以及32家三星级酒店),还包括18家待评的星级酒店。从记者掌握的情况来看,其中有相当部分的酒店暗地里正是色情服务的温床。 海内外媒体对东莞色情业的产业描述,大多从制造业萧条遗留的女工(劳动力),或者港台人士的市场需要入手。事实上,对于罗超来说,每天都有很多像他这样的猎艳分子,来自广州、深圳、香港或者台北的都市男性,在珠三角寻找“莞式服务”——哪怕东莞色情业近年来屡受扫黄严打扫荡。 东莞的色情业(尤其酒店桑拿)提供的是流程性强、超出传统性行为方式而且标准化的“莞式服务”——坊间称之为“ISO”,服务的对象,是那些支付能力较强的都市男性。尽管这种生意不被法律与道德所允许,但在东莞已经潜伏了十年以上。 “东莞短信” 罗超在2005年就开始接触东莞的色情业。他初次了解东莞色情业,仅仅是因为一个生意伙伴的带领,除此以外毫无概念。“当时网络上的介绍还没有现在那么厉害,”他回忆说,“手机上的‘不良’信息大多还是六合彩。现在呢?你完全可以感觉到东莞桑拿和夜总会在‘遍地开花’。” 现在,这些短信甚至有了一个特定称谓——“东莞短信”。 没有任何公开数据表明目前东莞色情产业,尤其酒店桑拿和(陪侍性)夜总会在金融危机发生以来的扩张程度。不过,与罗超一样,记者近两年收到东莞地区色情桑拿、夜总会,或者以“莞式服务”为招徕的短信,数量逐渐增多。粗略统计之下,接近400条短信中,接近一半与新建酒店桑拿开张有关。 东莞经济是在全球电子加工业转移中受惠崛起的。就如日本学者大前研一曾在著作中描述的那样,东莞各地政府通过出租土地予以外来电子产业资本(以台湾为主)迅速聚集财富。金融风暴以后,随着工厂数目大幅减少,东莞各地大量的闲置土地、房产与劳动力极需消化,这也被描述成东莞色情业自去年末以来“逆市而上”的因由。 “大白菜、西洋菜随便挑”,这类像顺口溜一样的短信,能在几十个字之内将特定场地色情服务的内容、价钱、联系人等信息——一般以“莞式服务”为中心——介绍得一清二楚,短信目标的指向也非常明确——几乎都是仅被珠三角各地有相当消费能力的男性消费者收到。根据东莞厚街镇一位麦姓短信群发服务公司经理的形容,“只需要200元,就可以让短信群发公司给珠三角的7000名私家车车主发短信。” 互联网也成为了东莞色情场所的营销平台。只要在百度输入“东莞桑拿”等字眼,就能搜索到大量有明显指导消费性质的信息——包括色情场所提供的服务,价格,甚至交通方式。在QQ等网络集群上,一些为东莞桑拿揽客的QQ群容纳着数十乃至上百个成员,定期为珠三角不同城市的嫖客提供东莞色情场所,乃至“严打风向”等信息,组织卖春旅行团。 对于“莞式服务”的定义和具体内容,罗超,以及其他受访者们的回答基本上大同小异。人们可以轻易地在百度里找到答案。无论是十余个或者三十余个流程,其组成的关键部分,都是以传统性行为方式以外的性交体验为主。记者以匿名电话调查了将近50名在珠三角大城市生活的成年男性,几乎全部表示不排斥这类非传统性生活方式,其中接近25%表示“愿意亲身实践”,不过表示愿意/已到东莞消费者,仅有大约5%。 在国际上,杜蕾丝等国际机构也有过类似的社会学研究。隐性的色情业消费市场也在全球广泛存在。就像文章开头描述的那样,罗超有时会根据短信物色新的色情场所,而来自广州周边地区的新张色情场所,几乎都以“莞式服务”为招徕——既然在各地都有类似非传统性生活体验的高消费色情场所,那么,罗超们为什么还是会选择到东莞? Made in Dongguan 很多像罗超这样的被访者,经常会埋怨一般色情场所提供服务的不确定性。罗超曾经在十多个城市的酒店进行过色情消费,无论是在上海、北京,或者偏远的西部城市,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无论收费是300元还是1500元,你经常会遇上货不对板的情况。譬如有些小姐号称精通某些服务,但实际上草草了事,因为这是灰色消费,即使是乱收费,你也只能自认吃亏。” 在大中华地区,东莞市、或者东莞周边地区的酒店桑拿业是这样出名的:收取400到600元的小费,性工作者在两个小时内提供15至30种形式的色情服务,并且把这种色情服务标准化——细致到开头的艳舞,性工作者的面部表情,以及顾客可以获得的性高潮的次数。制造业的兴起近年使标准化生产概念深入东莞,而经常消费东莞色情业的当地制造业从业者,则戏称这种服务标准为色情业的“ISO”,这种“ISO”还有事后评估的制度:几乎所有的东莞酒店桑拿都要求顾客对服务进行分开十余个细节的事后评议,一旦小姐被认为怠工,或者不能吸引回头客,将被扣除薪酬。 为了实现快速流转,东莞的酒店桑拿都布置为多层多房间的格局,在单个房间内与服务相关的水床和舞池一应俱全,而传统桑拿常设的蒸浴、休息厅等大多被“省略”。根据记者的调查,在东莞,由于“ISO”的存在,桑拿之间的梯级竞争更多体现为装修的豪华程度,以及容纳性工作者的人数规模或群体特征……,这是猎艳者群体们最关心的“市场信息”,也是“东莞短信”经常渲染的核心。 在记者的了解中,没有从业者能准确描述这种服务的起源。有的人形容它来自港台男士熟悉的泰国浴(“BODY MASSAGE”),但在实际的培训中,性工作者们通常以源自日本成人视频片段来做新手教学。这种教学过程从强度上说比工厂技工培训更大,内容包括以水果锻炼性工作者的嘴部力量等等。“十几天的培训,足以令你的双膝磨破皮,”一个新近加入此行业的性工作者向记者形容。 芝加哥大学教授斯蒂芬·李维特曾描述一个叫做安莉的性工作者,后者通过网络建立了独自的目标客户网络,使卖身的收入全部归入自己囊中。不过这样的情形在色情服务呈现工业化的东莞却很难实现:单干的缺点是要自己筛选潜在客户,并保证顾客不会对其实施伤害。“几百元的花费,自然可以保证上门顾客的消费力,而且顾客绝大部分不会耍赖,”一个与罗超熟悉的桑拿经理向记者说,“在东莞,这样总比你在发廊接客要好得多吧?” 根据记者对一位性工作者“阿萍”的调查,这个桑拿小姐每个月能得到顾客付费的六到七成,其他部分则要上交给妈咪、经理以及公司。在东莞酒店桑拿里,管理(培训)人员、性工作者和顾客之间存在着微妙的三角关系。一般说来,桑拿经理们向顾客承诺“莞式服务”,同时要保证小姐能提完成复杂的服务流程,而小姐为了争取更多的收入,一方面尽可能按照服务标准去工作,有时也要对她的管理者进行贿赂。 在东莞色情行业有这样一个传闻:当地一家高级酒店桑拿部门的一位管理者在过生日的一天之内,就收到了手下小姐们上贡的数万元“红包”,其中最大的一个里面装了8000元钱。 没有哪个行业像色情业一样对从业人员有着残酷的年龄限制。当年轻漂亮的“小姐”被甜蜜地称为“宝贝”,并殷勤地向客人推荐时,那些“年老色衰”(甚至可能仅仅就25岁以上)的小姐们如果不愿降低收费标准,可能就会面临“失业”危机。 跟当地的所有小姐一样,阿萍跟她“工作”的酒店没有签过任何劳务合约,也没有任何保障待遇。“除了来例假,大多数小姐都得去按时上班,除非辞职不干”,她说。而辞职往往就意味着将之前交的“押金”白白送人。 只要每月缴纳400元的“管理费”(在东莞,有的酒店只收两三百元,最贵的一家据说要收800元),她就能在酒店接客挣钱。阿萍将这笔钱看成酒店的合理收费,因为这能在一定程度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不受侵犯。 但色情服务中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风险。有些风险甚至是致命的——两个月前,东莞长安镇一位桑拿技师在酒店房间里被嫖客用刀片割喉致死;数日后,当地一家发廊的两位发廊女被刀刺死。 用青春赌明天,正是她们在东莞这座城市的现实人生。 衍生的服务 很多“东莞短信”对旗下小姐的来源都有类似这样的描述:“工厂关门,厂妹成灾。”不但如此,在东莞,色情业也链接着不少社会人员的生计。 根据记者的街头调查,东莞街头的廉价首饰与化妆商店,运送性工作者的自行车夫,保护色情场所的黑性质打手,专事运送顾客的小汽车,在东莞32个镇比比皆是。很多从业者都对记者表示,这是比做工厂更好赚钱的生计。 在位于厚街镇商业区毗邻107国道的厚街商贸中心里,二楼和三楼有数十家面积大多只有两三个平方米的简易档口。这些包括老板在内只有两三个人的档口,一个挨一个地紧紧排在一起,它们只做两种生意——卖各种闪闪发光的廉价首饰和提供化妆服务,后一种档口占了绝大多数。 每天从下午3点钟开始,这些档口就会逐渐迎来它们的客人——众多打扮性感的年轻女孩。“估计有90%都是在附近酒店、桑拿里上班的小姐”,一位卖首饰的女老板小声说道。她的档口只有大约2平方米,一个摆满了廉价首饰的柜台、一张折叠椅和一个啤酒箱大小的小木箱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在紧挨着她的一间化妆档口,两位穿着半透明外套、超短裙、黑色丝袜和长筒高跟皮靴的女孩正享受着化妆师的服务。她们跷着二郎腿靠在简易折叠凳上,漫不经心地盯着镜子里自己越来越浓的妆容。 在狭小柜台上,贴着一张名目繁多的服务价格表——修眉10元、化妆15元、盘发10元、修指甲10元、指甲抛光20元……“大多数客人每次都会选择两三种服务,价格在30元左右”,一家暂时没有生意的档口服务员说。 下午五六点钟开始,这些档口就会迎来一天繁忙的时刻,几乎每一张凳子上都坐着一位年轻性感的女孩子。“要想了解附近有多少小姐,来这里看看就知道了”,一位档口老板说。 这位老板说,在生意好的时候,她一个月能净赚5000元以上。最近因为当地警方的严打,让她少了不少业务。“不过影响也不是很大,我有一批固定的客人”,她自豪地说。 热闹场景一直持续到晚上8点左右。当那些化完妆的女孩子走出商贸中心,早已等候在路旁十多位“自行车司机”,就会热情地朝着她们招手,一边大声吆喝着:“靓女,来坐我的车!”他们的“车”也许只有在东莞才能看到——一辆将后座改装为海绵软垫并配有踏脚板的自行车,每次能拉两名客人。 来自河南,自称曾经在厚街镇一家具厂打工的孔庆立,是“司机”中的一员。每天下午3点之后,这个37岁的男人,就会骑着花了400元买来的改装自行车,等候在商贸中心大门口外。尽管每次只收取3-5元钱的车费,但一个月下来他也能挣到1000多元钱。 孔立庆说,“自己挣的基本就是小姐的钱”。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他拉的那些化着浓妆的客人们的目的地,大多都是附近的某一座酒店。 也有少数女孩,会从商贸中心的另一个出口走出。这个出口外只有出租车才被允许停留载客。从这个出口走出的女孩不会因为高声的吆喝而遭遇被众人注视的尴尬。但她们需要为此支付高昂的打车费——厚街镇的出租车行业有着不打表收费的行规,只要客人一上车,往往起步价就是15元。 “坐出租车的小姐去的酒店一般比较高级,租的房子也很贵”,在厚街开了五年出租车的曾黎祥说。他现在有五六位这样的固定乘客,她们常常在深夜直接打电话过来,然后坐他的出租车回到自己的公寓。 猎奇者的终结 罗超并不需要车夫接送。自从在四年前开始涉足色情场所以后,他自驾车在东莞全国密度最大的高速公路网上行走,已经和朋友一起光顾不下60次东莞色情桑拿。从一个略显腼腆的年轻人,到东莞色情场所的熟客,他可以如数家珍地描述不同镇之间色情场所的区别。今年最流行的相关话题无疑是“T台秀”:因为竞争需要,酒店桑拿们让小姐们穿着性感(乃至裸体)地在顾客们面前走猫步或者表演,让后者自由选择对象。 东莞的色情业,乃至“莞式服务”的色情业模式,就在近十年从“口碑”相传,乃至近两年的网络与短信相传中不断扩充。在东莞周边的惠州、深圳,乃至珠海与中山等地业有这种色情场所,不过按照罗超等受访者的说法,它们虽然收费比东莞低大概1/3,但从性服务方面总体上无法与东莞相比,于是,只要具备一定经济能力并且可以承担开车等交通成本的猎艳者,都不愿意承担东莞以外色情消费的机会成本。 台湾地区的《中国时报》年中曾报道,因为金融危机的影响,今年东莞的情色业呈现出“三温暖(桑拿)杀很大,饭店不动如山,低档按摩赚翻”的三种局势,很多东莞的夜总会和酒店桑拿都想尽办法,以吸引东莞内外的顾客。“大概就是这半年,东莞厂子少了很多,夜场疯了不少。”对色情消费见识多广的罗超说,在消费更高的一些豪华夜总会,坐台小姐的“服务”也开始被要求“一条龙”:裸体陪酒,猜拳,跳艳舞,然后提供性服务。 有网络文章评价道:在东莞,桑拿业主要依附于酒店,故东莞的酒店业之发达,不是国内其它地方可比。……洋洋洒洒上千家的桑拿服务业。这是一个庞大的产业园,园里可以圈养着数十万的服务从业专业人员。为了满足所谓“高端客户”的需要,酒店们都在想方设法地去提升“服务水平”。 罗超的口味也越来越刁。有时他会在“选秀”大厅里呆上两三个小时,以物色他没有“消费”过的小姐类型。酒店桑拿们推出的在“ISO”以外的各种另类服务,譬如利用器具,或者模拟SM等收费花样尝试过后,他的总结是“还不是那个样子”:“最关键的还是那几个过程。几百一千,你要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实现你在平时得不到的满足,而且不需要承担责任,没有手尾。” 11月上旬开始,东莞本地警方展开了高调的打击色情场所的连日行动。罗超们的东莞“心瘾”,也到了暂时要熄灭的时候。对于每个月收入大概税后1.2万元的他来说,由于东莞式色情消费已经成为习惯,他对记者直言,希望这次东莞“严打”风头过后,能继续以往的东莞猎艳生活。 同样不想回头的还包括从业者们。一些媒体在报道中指出,很多“工厂妹”在如今东莞制造业开始复苏之际,因为已经习惯了在色情场所找快钱,宁愿继续卖身赚取相对高的收入,也不愿返回工厂。 在网络上,个别关心东莞区域经济复苏的人士,开始鼓吹“东莞成为拉斯维加斯”。不过,去年末,前广东省经贸官员何汉青就刊登文章指出:“从经济的角度看,娱乐业可以划归为服务业,但是,珠三角的娱乐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服务业,直截了当地说是色情业,它在珠三角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链。不过,笔者从未见到任何一个经济体把色情业划进经济竞争力的范畴。它会把一个经济体的人文环境毁掉,最终毁掉的将不仅仅是经济。” 那些前往东莞猎艳的消费者来自东南西北,从广州到深圳,从香港到台北。港男大多在周六日到夜总会消费,而来自台湾的顾客更有条件在色情场所放纵。随着网络与短信营销在珠三角的深入,一些原先没有东莞夜场消费习惯的内地男性,也开始尝试到东莞尝鲜。 “十万小姐赴岭南,百万嫖客下东莞”,这句流传甚广的段子,成为富裕的东莞在民间的另一形象。为摘除这顶“黄帽子”,从11月初开始,东莞市刮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扫黄风暴…… 无论是传统中国社会还是当代国际社会,对情色文化或红灯经济都有着一种包容,但主流社会与民间社会并不认为它是一种高尚的或健康的文化与产业。中国传统社会里的青楼文化与当代西方社会里的红灯经济有某种近似之处,就是人们更关注它的文化内涵,也就是“重色艺而轻色欲”。宋代那些杨柳岸晓风残月的词曲,多是由艺妓们传唱而广为传播的。一些名妓甚至影响着中国文化史乃至在中国史书中也有着鲜艳的一笔,譬如苏小小,譬如陈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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